如果世界上沒有藝術家,那麼那群原本被稱為「藝術家」的人們,或許會被大眾以「瘋了的哲學家」稱呼著。

f_10544549_1   

二○一四年,三月一日,下午四點四十分。看完埃梅劇團(Le Théâtre de Ajmer)的《愛情剖面》(Les écorchés),方從國家戲劇院實驗劇場走出來,沒有帶鏡子出門的習慣,所以不知道眼眶是不是還紅紅的;也不知道同我入場的其他觀眾覺得如何,不過在昏暗的小劇廳裡頭,可以依稀聽見起落的啜泣聲,隨著舞臺上演員的臺詞獨白,和他們失控的哭嚎,眼淚也一起衝出無法忍住的雙眼。

 

你是怎麼看待「愛」這件事的?是真理?還是信仰?

對已經受過洗禮的基督徒來說,它曾經是──也一直是──我的精神支柱,無論是到現在仍不斷在學習的親情,從小到大陪伴我給我很多能量的友情,或者是那遲遲不肯歸來而我深期盼的愛情,「愛」是證明我自己存在的無形靈魂。

到目前為止,一想到這部戲的劇情,還是會讓我變得嚴肅,或難過,或低落。因為法蘭克˙迪麥可(Franck Dimech)的執導,硬生生地把一體兩面的「兩面」歷歷在目觀眾的腦海裡;所有關於「愛」帶來的好奇、驚奇、美妙、溫柔…一切的美好,卻只占整部劇的三分之一,好襯托出「愛」的另一面:搶奪、痛苦、糜爛、消逝、情慾…那樣醜陋地醜陋,醜陋地映照給臺下的觀眾,在近兩個小時的劇裡頭,臺上全部的一切都讓你感到悲憤,悲憤而生失望,失望而生絕望。

 f_10544548_1  

走進捷運月臺之前,我盡量不去想導演或編劇所傾注給我的,那瘋了的哲學家,我可不想跟他們一起瘋。我難受地讓自己保持眼神空洞、腦袋空洞,甚至乎血液空洞。但,我無法。像徐志摩無法對美的事物無感,像昆汀無法拍出令人唾棄的電影,像魯賓斯坦無法只用七分力彈琴;我的腦袋已經被自由意志所演化的「思考」所挾制。看著乘客一個接著一個,我好像看到了什麼,像劇中的男女主角初見對方一般,遲疑卻看透。眼下的路人什麼都沒穿,幼年的男寶和女寶,其肌膚至乎完淨無暇;少年和少女,帶著快結痂的暗紅傷疤;男人和女人,幾乎都帶著被縫過的傷口,也許潰爛,也許傷口深得你看了都害怕,但他們卻是那麼無感,終日用菸酒或其他的什麼,來麻痺,來相處;而那些劇中快死的人呢?你可能會被玻璃碗盤碎落在地上的聲音嚇著,但他們可以面無表情地踩著碎片走好幾里的路,你可能會在做愛中找情趣和刺激,但他們已經不知為何而「做」。

 

常常,我們以為自己得到了愛,或付出了愛,但於此同時,我們好像也失去了一些什麼。

當男主角和女主角在看同一面鏡子的時候,兩個人的臉都被瓜分了一半,靠中間的一半結合在一起,好擠進鏡子裡頭。熱戀的他們都說著:「我更愛你原本的樣子,原本的樣子已經美得讓我融化了。」隨後他們彼此誓言,絕對不會變心,只愛對方一個,因為對方已經夠完美了…對方已經夠完美了…對方已經夠完美了,在另一個對方還沒出現之前。「對方已經夠完美了,在另一個對方還沒出現之前。」我姑且猜測,他們倆在彼此交融之後所得到的,是一個從自己眼中所看到的完美的愛,但同時,也失去了接受「另一個對方」的出現。

 

劇的開頭,兩位皇宮貴族在探討著男人的花心,還有女人的花心,或許我們會比較接受前者。然而,導演法蘭克給的解釋又是什麼,我不多做說明,因為大家同為人,同時面對著相對、一體兩面的愛,你以為你的堅貞就是堅貞?還是只是堅貞地盛一碗飯,無語對坐在餐桌上,扒完一碗飯,而後離席;這就是堅貞嗎?迴避一切感覺,有感覺的或者沒感覺的,最後弄得什麼也看不清,連自己死在哪裡也忘了。

 p-b_F0101-20140301-da005  

好一個墜入愛河,好一個熱戀時分,好一個婚姻誓約,好一個懷孕生子,好一個白頭偕老,幹!去死!幹他媽的愛!操!為什麼要在妳身體不舒服的時候給妳遞上補品,為什麼要在妳看別人不爽的時候陪妳一起解怒、陪妳說話給妳安慰,還有為什麼我總希望等妳安全回到家了我才安得下心,還有我擔心妳總是那麼晚睡身體會不會弄糟,還有我總是在妳不在的時候開始想念妳的笑,還有我好希望看到妳對我有一點悸動的感覺,還有為什麼對妳說出心裡的真話有那麼難,我只是…只是很想在某個時刻,偷偷地把我自己塞進你的背包裡,當妳打開背包,讀完我要說的話,什麼他媽的誓言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,我只是想讓妳明白而已。操他媽的愛!

 

一個下半身什麼都沒穿的男子,在舞臺上連珠炮地對著摯愛告白,他赤裸著身軀,我卻也感覺自己是那麼一絲不掛,一五一十地跟著臺詞崩潰。眼鏡上一片霧濛濛,但我很清楚地看見自己被導演和演員們脫去外衣褲,褪下內衣褲;我對她,在害怕什麼?我對愛,又在自以為什麼?怕被拒絕的自尊心?愛的信仰如此高尚?別了吧,你我的愛就是這樣,一旦你接觸了,終必袒胸露背在它的面前,遑論正面或負面的,你無法欺騙自己的感覺,永遠永遠。

 

【後記】

說實在的,人生一大痛苦事之一,一定是看完很有感覺的電影或劇場,或者聽完很被震撼的交響樂或演唱會,身旁卻沒有人可以一同知悉討論;如今受此經歷,果不其然地悲痛至極。即便有人對電影、戲劇或音樂同樣感興趣,但沒看過沒聽過就是那樣無法感同身受,所以只好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廢話上來,期盼有人拿幾句話塘塞一下我的不安,或甚至有一起看過戲的人,碰巧在這裡尋知音。

 

天知道那些「瘋了的哲學家」腦袋在想些什麼,或許我一生無法與之溝通,卻也透過演員的動作與聲音,產生不一樣面向的思考。總之,謝謝《愛情剖面》(Les écorchés)剖了一個特別的角度,雖然無法全盤理解與看透,但這個剖面著實了我從沒嚐過的味道。
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亂寫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